“殿下,”张兴上气不接下气,叫了一声竟说不出话来,气得高炽骂了他一句“该死的奴才,去奔丧了不成”的粗话,张兴才定下神来,接了高炽的话,哭丧着脸:“殿下,比奴才奔丧的事大多了。兵马司来报,方才的雨,当年梅驸马跌下水的那座笪桥垮塌了,桥上急赶着避雨的十几人只有两个会水的爬上来,其余的都被大水卷走了。”
高炽“啊”的一声,坐回座椅上。屋漏偏逢连夜雨,孝陵的事未了,又是十几条人命啊!工夫不大,杨士奇更衣回来。因在路上撞见了张兴,已知了溺死多人的事,不得不重回文华殿。他眉头紧锁,心事重重,眼下这情势,真像和太子坐在了江心中一个无依无靠的小船上,狂风四起,风雨飘摇,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沉没了。高炽已束手无策,大脸煞白,死人一般坐在座椅上,一句话都不说。杨士奇发急,代太子发令:“张兴,传太子令旨,着兵马司将那两个幸存的保护起来,速交应天府尹顾佐,快去。”
“是。”张兴应了一声,跑开了。“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,”危急关头,凸显了杨士奇腹有千谋的镇定,“到了这个时候,殿下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。多少年的老桥,多少年不塌,偏偏此时垮了?推算起来,雨水尚未大量流入河中呢!桥毁在即,必有蹊跷。请殿下密令工部着人勘察,真相大白之时,何患无据?”
高炽已缓过神来,点点头,提笔写了几行字,交人送工部了。杨士奇与朱高炽,十年间的朝夕相处,耳鬓厮磨,已达到了心有灵犀的境地,感情至深至笃。那情感早已超出了君对臣的关爱和臣对君的尊仰。荣辱与共,相濡以沫,都略显浅薄,生死之交虽言的重了些,但他看准了高炽,关键时候,就是付出自己的一腔热血他也在所不辞。
“孤不知下一步该怎样面对皇上?”高炽还揪着一份心。要真是审不出个结果,把无头的案子呈给皇上?高炽心中苦闷极了!他这个太子当的,实在是太累,历朝历代是不是都没有过?天天提心吊胆,日日如履薄冰。国事,家事,日理万机却无辛劳敢言;烦事,琐事,忍气吞声还要蓬头垢面。芒刺在背理朝政,胆战心惊熬日月。生怕哪一天哪一点不得体,得罪了皇上,轻则训斥,重则……他不敢再往下想。有时候真想一走了之,当个亲王或是出家了,可身后有太子妃张晋眉品貌才情这么拔尖的女人;膝下有朱瞻基这么英武俊秀的儿子,舍不得。为了他们,也是为了自己,这份生不如死的洋罪还得受下去,哪怕明日比今日更厉害,只要父皇不废了他这个太子,不能从自己嘴里说出半个卸职的话,再苦再难也要撑下去。
痛苦的时候,他不止一次地羡慕二弟高煦,嬉笑怒骂都无过,胡作非为皆是理。唉!谁让自己长了这么个肥肥的形体,没随父亲效力疆场、出生入死呢!汉王有汉王的委屈,他理解,也就默默地承担了,他宁愿以十倍百倍的赤诚厚待二弟、三弟,以德报怨,以情感人。除了太子之位,他什么都可以给。这既是他以退为进的一个谋略,也是真真想挽回汉王之心的真情实感。他坚信他仁慈的天性和憨憨的聪明的无敌,他在风雨飘摇的小船上一定会稳稳地站住脚,等到靠岸的那一天。
偏偏汉王不买他的“身份”之外的任何账,他不能给的,也正是汉王想要的,所以,兄弟间的矛盾无可调和,只能在父亲两眼朝天的放任下愈演愈烈,直到有一天一方灰溜溜走人,彻底失败才会结束。所以,京师任何一件事,尤其是这么古怪的邪事,怎么面对皇帝成了高炽的一块心病。
“殿下莫急,眼下诸事也只能这样安排。”主意虽出了,但杨士奇已做了最坏的打算,倘若拿不到证据,审不出结果,就把自己舍出去,把一切承揽下来,以自己的项上人头换取太子的最大安全。
其实,高炽的心中也早就有了答案。置皇祖的清静安宁于不顾,用乞丐的淫乱来挑起南京的事端,花样百出。二弟呀,你这么滥作非为,皇祖在天之灵也不会庇佑你的!可——,若审出了结果,有了证据,他高炽又如何向父皇说清啊!请大臣们去说吗?不行,解缙、耿通就是前车之鉴,让士奇、黄淮或杨溥再担一个“离间皇家骨肉”的罪名,受极刑而死吗?不——
高炽痛苦地低下头,陷入了两难的境地,一时间眼花缭乱,仿佛,殿顶坍塌了,瓦片、巨木裹着浓浓的尘烟一股脑向他砸过来。